凡度山
八月十五日,圣母升天节,四天的长周末。还留在巴黎的人纷纷涌向海边,度长假的人还没有回来,此时的首都如同空城一座,大街小巷难得的寂静,干干净净不见狗屎。我每周两次下班后为住在马亥区外出度假的朋友浇了一个月的花,一个人寂寞无聊就跑去凡度山谷看薰衣草节。凡度山隶属普罗旺斯大省,离桔城不远,是环法自行车赛中山路最艰难的一段,因此闻名。
漫山遍野的薰衣草多半已收割完毕,我到时已是薰衣草季的最后一个星期,自行车上牛头上少女的裙边插满深紫浅蓝的花束,整个山谷弥漫着熟透了的浓浓草香。田里一笼笼四散开来的薰衣草和挺拔的向日葵排成整齐的行列一直伸向远方,田边斜着一棵苹果树,不远处几栋黄墙蓝木窗的小砖房子。
田间有四五个人在割薰衣草,头带草帽,肩上搭着用白布围成的及腰长袋,用来装香草。阳光撒在薰衣草花束上,是一种泛蓝紫的金色光彩。冬天在尼姆的小咖啡馆看到一个游客拿着薰衣草向日葵明信片,问法国哪里可见这样的景色,女老板纯朴一笑说:“遍地都是,可您错过了季节。”
薰衣草节的内容是镇上的男女老少穿着上个世纪的农夫更夫淑女乡绅的布衫绸服,骑坐着一百年前的脚踏车马车,牵着他们的牛羊鸡鸭,带上他们用薰衣草作的肥皂香水,塞满薰衣草花仔的药枕头和当地产的蜂蜜牛扎糖水果香瓜,陶器泥塑到村外的树林里摆摊子。青年男女和孩子们围成圈跳普罗旺斯舞,女子是镇上的小学老师,脸红红的,胸高臀重。几个男的身形又高又厚,跳起舞来却很轻快。这场景直令我想起四个字:纯真年代,并动了要到普罗旺斯作一年农民的念头。
天大热,我走回小镇,要了瓶冰可乐面朝下躺在镇里酒吧的露台石岩上,太阳滚热地晒在背脊上,这里的太阳是干净爽烈的暖热,不带一丝潮意,晒着骨头酥化,让人要蒸发化作无形。三四点钟的酒吧聊聊没有几个人,空气也懒懒的,心里非常安静。耳边是山谷里好风长吟和镇上游乐园的杂乱无章的音乐声。远处山坡上整齐的葡萄矮藤,东一块西一块的薰衣草织成的紫毯,绿成一团团的柏树和桔黄瓦片铺成的屋顶仿佛都开始浮移摇动起来,仲夏的梦境。
翻一个身,闭着双眼也感到太阳的亮度,于是用手背盖住。恍惚中想起《恋恋风尘》,想起祖父对流浪后受伤回乡的他,不经意中说的那些关于乡土和农作物的话。和着这里听到的乡下口音,吸入的空气,看到的传统,历史和这里的人背负的风土,终于想明白,一切都需要时间。侯孝贤说的不错,“人在培养作物,人在活下去的时候所需要的乐天性都是从风土中捕捉到的”。然后,再然后想那个人已经走了这么久,而这大山里的田间作物疯狂抽枝生长开花结果,已轮过一回,那么人也可以试着去忘记去释怀了。但愿所有的痴心痴意在这里都还诸天,还诸地,还诸山,还诸司管众草木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