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岛，也曾是囚禁生命的地狱

　　蕞尔小岛在喧嚣嘈杂的世界中，是否还有永葆原色的未来？

　　“天堂”绿岛

　　从台东县机场登上只能承载17名乘客的小飞机，约十多分钟就到达绿岛机场。11月是绿岛的旅游淡季，机上的乘客除了我们两名大陆记者和一名台湾同行，从其他人的脸上那毫无兴奋的表情判断，可知全都是常来长往的绿岛居民。

　　刚下过一阵暴雨的绿岛，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海水味道。浅灰色的天空、远处高耸的白色灯塔与碧绿的坡地在视野里组成了一幅静谧的画卷。同机的乘客都匆匆离去，只有我们被远处那座灯塔所吸引，这座美国人修建的灯塔早已成了绿岛的标志，自然也成为第一次登陆绿岛的人们以此为拍照留念的背景了。

　　出机场，穿过马路径直来到绿岛上的游客中心，工作人员首先引领我们到沙盘模型前，讲述绿岛的故事：由海底火山喷发后所形成的绿岛位于台湾省台东市以东约33公里的太平洋上，面积仅16.2平方公里，人口约3300人。绿岛气候温和，雨量充沛，史书曾记载：“岛上景色如绘，林木茂盛……”然而历经千百年人类的砍伐、开荒和自然灾害等，使多山的绿岛上地表植被渐渐消失。每到冬春季节，强烈的西北风将海面上的波浪刮起，变成小雨滴降落在岛上，使草木受盐分侵袭而干枯。从台东远望，整座岛像是发生过火灾，烧得寸草不留似的，于是绿岛又有了“火烧岛”的名称。然而，我们在一盘录象资料中得知“火烧岛”的另一个浪漫的传说。相传百余年前，渔船在薄暮归航时，远望这座被夕阳染红的岛屿，犹如被熊熊火焰围绕，好像一幅野火烧岛的景象，因此“火烧岛”名字不胫而走。

　　在台湾结束“日据”时代之后，有关方面认为“火烧岛”名称不够雅，并在岛上开展了保林和造林活动，栽种了大量的木麻黄，刻意绿化全岛，“火烧岛”也因此改名为“绿岛”。

　　就像我们是奔着那支流传甚广的《绿岛小夜曲》中的船、月夜、姑娘、歌声、微风、椰子树而登临绿岛一样，我们更相信火烧岛的浪漫传说，尽管是细雨绵绵的冬日，却满目葱郁，绿得处处充满春天的气息。

　　我们的向导陈先生介绍说，感受绿岛一般都乘机车（台湾人称摩托车为机车）环岛观看，来这里考察、旅游的人多半喜欢骑机车，可我们不会骑，也没有驾驶执照，只好乘车了。

　　沿着约20公里长的环岛公路走走停停，珍稀的台东漆树、围地防风的莲叶桐、防浪固岸的水芜花（又称海梅）以及沙岸、礁岩和崖壁上的沙岩植物，让我们眼花缭乱，仿佛走进了植物园。

　　沙滩上的马鞍藤，编织出浅绿色的地毯，长穗木满坡遍野，盛开着紫色碎花；莲叶桐枝繁叶茂，掩隐着岛民的家园……大自然的神工巧手，将这大海上的小岛，装扮得青春俏丽，无怪乎有人把游览绿岛称作是赶赴“绿色的飨宴”。

　　11月的绿岛随处可见一种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长穗木。“这是梅花鹿喜爱的食物”，陈先生话音刚落，我们就发现一只梅花鹿在200米远的海滩上悠然漫步。陈先生接着说，“绿岛上原本没有梅花鹿，因鹿茸的生意有利可图，便有人从岛外引进梅花鹿到岛内饲养。早期绿岛的鹿茸行销到台湾本岛，甚至远销香港和大陆，成了绿岛农业经济的命脉。后因贸易的限制，绿岛的养鹿业受到很大影响。随着观光业的发展，梅花鹿却成了绿岛的一景，与椰子蟹并称为绿岛的两大特产”。

　　在展览室里，虽然挂的是一只椰子蟹的标本，却十分引人注目。这是一只有两斤重的椰子蟹，据说要历经10个寒暑才能长到这么大，棕色至深紫色的椰子蟹在绿岛称为“八卦”，因为它的头胸甲的淡蓝色花纹很像环状的八卦。正式的学名为椰子蟹，生活在南太平洋岛屿上的椰子蟹常用螯敲开地上的椰子吃耶肉。但在绿岛没有原生的椰子，椰子蟹便改吃当地最多的林木果，也吃花生和地瓜。台湾岛的花莲、台东、恒春半岛也有椰子蟹，但以绿岛和兰屿数量为多。在兰屿，椰子蟹常在墓地出没，雅美人视为“恶灵”，当地人并不捕食。

　　一只椰子蟹在五六岁时才能达到性成熟。每年清明前后，椰子蟹从冬眠中醒来，出洞觅食补充体力；6至9月，开始交配。每只母椰子蟹可抱卵10万至50万颗，公蟹在受精 放入母蟹卵团附近，母蟹在受精发育成熟、转黑时，便在黑潮涨潮的日子来到海边洗卵，直径约0.08厘米的受精卵，一碰到海水卵马上孵化为 状幼虫，即第一阶段的小小椰子蟹。

　　在海滩上，陈先生试图寻找椰子蟹的踪影，可我们没有那份耐心，只得作罢。绿岛多山，火烧山为全岛最高峰，海拔218米。岛上岩石以火山集块岩（由火山灰、岩屑沉积形成）为主，因常年受风化及海浪侵蚀，海岸的地形频为曲折多变，海阶、海崖、巨岩、海蚀洞、海湾等构成了绿岛绝美的自然风光。

　　绿岛人将这些大自然的造化，用中国传统文化加以审视，并一一命名，如孔子岩、睡美人、楼门岩、牛头山、帆船鼻等景观，我们一边观看，一边品味，从心底赞叹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

　　绿岛位于黑潮北流的通道上，附近又有涌升流存在，给绿岛带来极为丰富的海鲜生物资源。加之常年水温都在20摄氏度以上，海底地形又富于变化，为珊瑚提供了有利的生长环境。在四周海域中，各种颜色的珊瑚密布，有150余种硬珊瑚和50多种软珊瑚。并有种类繁多的热带鱼类和海洋生物，组成美丽壮观的海底景观，显示了热带珊瑚礁海域的资源特点。

　　绿岛的水质清洁，天青晴好时，用肉眼就可以看见水下十几米深的鱼类与植物。如要潜水，有专职教练带领，嘴含一支换气管，戴上潜水镜，身穿潜水衣，就可以潜入水底观察各种鱼类及珊瑚，探索海中奥秘体验珊瑚之美。从6月起不论晨昏，石朗及柴口两处浮潜区到处都是浮潜的人群。

　　遗憾的是11月底的天气很凉，又是旅游淡季，浮潜公司的大门紧闭，只有几条停泊在岸边的小艇，默默等待翌年夏季的来临。

　　绿岛还有一绝——朝日海底温泉。据陈先生介绍，世界上只有三处海底温泉，另两处分别在意大利和日本。绿岛的温泉水温在60℃以上，且矿物质丰富。

　　在朝日温泉泡汤有两个好时段即清晨与夜晚，早上可以躺在温泉里观看一轮红日从海上喷薄而出，夜间可享受那种静静地赏星星的惬意。然而，也可以在黄昏太阳下山、海风较清凉时去泡汤，看着一轮红日下山去。也就是说，如果要好好享受纯净的海景与温泉，最好是在绿岛住一晚，以感受“绿岛小夜曲”中“在月夜里摇啊摇”的如歌如诗的情境。一位泡过海水温泉的人说，躺在海边圆形的池中沐浴着温泉，抬头仰望天空，耳边海浪拍岸的涛声像一首多声部的合唱，只觉得浑身舒畅，神清气爽。

　　“地狱”绿岛

　　就像绿岛的环岛游必定要经过三座监狱一样，绿岛的绿意，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一段政治的血腥。在台湾人心中，绿岛几乎成了监狱的代名词。陶醉在绿山绿水中的游人会从当地老人们的讲述中隐约感到一丝恐怖的气息。

　　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政治犯”在台湾成为历史名词，绿岛监狱的囚室成了历史“古迹”。曾在绿岛坐过监狱的著名作家柏杨多年努力奔走，呼吁在绿岛立——块“垂泪碑”，追念这一段黑暗的岁月，1998年这座“垂泪碑”以“人权纪念碑”之名竖在了绿岛上。

　　伫立在人权纪念碑前，纪念碑无语，海浪有声，向世人诉说着台湾戒严时期的政治环境。在人权纪念碑的背后，是囚禁“政治犯”的“绿洲山庄”，它把人们带人了那个阴森的世界。

　　1949年“登步岛”战役后，国民党军队陆续将解放军战俘强押到绿岛。1951年国民党在绿岛设立了“新生训导处”，从此绿岛成为国民党政治思想改造中心之地。有记载说，绿岛“新生训导处”最多时有1000多人。此后在绿岛的中寮至牛头山一带，成立了六七个“职训队”，收容来自台湾全省各监狱的特殊分子、帮派分子、政治犯等，尤其是因关押“政治犯”、 “思想犯”使小小的绿岛名声远播。绿岛上逐渐建成今日的“绿洲山庄”、“进德山庄”和“自强山庄”三座监狱。

　　在台湾其他监狱中违规三次以上的犯人，便可报请送绿岛监狱，以前曾当过狱警的陈先生说，这对犯人有一定程度的震慑力，因为绿岛监狱毕竟是一个远离台湾岛的地方。绿岛与台湾岛间又有太平洋黑潮，即便犯人逃到海里，也很难泅回台湾岛。掩隐在绿色之中的“进德山庄”，是“绿岛监狱”中关押“恶性顽劣分子”的地方。因为现在仍关押着犯人，所以我们只能远远地眺望写在监狱围墙上的“进德山庄”几个大字，让目光沿着曲折马路延伸到监狱大门外那荷枪实弹的卫兵身上，想象着高墙内的情景。

　　落成于1972年的“绿洲山庄”现已废弃多年，院外虽高墙斑驳，但仍旧电网密布，森严恐怖。这里因曾关押过作家柏杨等思想犯而广为人知。幸运的是，陈先生终于帮我们联系上了监狱管理部门，同意我们进入“绿洲山庄”参观，但两位开车前来的工作人员看着我们手中的相机，一再跟我们强调，照片就不要拍了。

　　工作人员搬开满是三角尖刺的铁蒺藜，启开生锈的铁锁，让我们步人“绿洲山庄”的世界。监合以中央监视区为中心呈放射状两层长廊排开，每条长廊有16间牢房，每间面积大约有10平方米，内含一瓷砖砌成的水池，水池中有蹲坑和水龙头，供犯人简单洗漱方便。朝着监狱内的天空，开有一扇小窗，牢中人凭借这惟一的通道与日月星辰对话，守着难熬的日子；靠走廊的墙和门上分别有两条细细的瞭望窗，供狱警监视犯人之用。

　　牢房的墙壁已被白灰粉刷过，再也找不到昔日在这里受到折磨与摧残的人们所留下的片言只语。后来，我们从坐落在“绿洲山庄”前的纪念公园找到了镌刻在围墙上的一个个名字，著名作家柏杨的一句话，仿佛是血与泪的凝固：“在那个时代，有多少母亲为她们囚禁在这个岛上的孩子，长夜哭泣。”没有自由的白色恐怖时代，自由与民主是何等可贵而不可求。

　　“自强山庄”目前仍旧是被判处3年以上徒刑犯人的训练所。在这里，犯人在接受改造的同时，可获得包括电子、木工和美术等方面的技能训练，以达到出狱后重新做人的目的。“自强山庄”的工作人员颇为得意地带我们去参观他们改造训练犯人所取得的成果。“收容人绿岛风情沙画展示”的招牌挂在训练所大墙外的一栋独立的房子的门口.据介绍，这里原来是作为犯人与眷属短暂团聚的地方，如今改作画室，近百幅由犯人制作的沙画作品摆满了门厅和四个小房间。

　　第一期收容人沙画班于1997年5月1日成立。在林登荣老师的耐心指导下，作奸犯科、泯灭人伦的罪犯，开始了对美的亲近与创作。在赋予绿岛海滩上沙石以生命的同时，寻找着心灵的新路。

　　绿岛的标志性建筑之一——绿岛灯塔也是学员们喜爱的创作题材。训练所一个叫骆正雄的，以绿岛标志性建筑灯塔创作的一幅沙画作品《绿岛风景》，1999年还在“世界受到刑人及更生人艺术比赛”中获得“一等奖”。据说，骆正雄服完刑后，开了一间画廊，以创作沙画为职业，开始了创业人生。

沉浮绿岛

　　绿岛的浪漫传说，与流传甚广的《绿岛小夜曲》密不可分。其实，由大陆到台湾的潘英杰作词、周蓝萍作曲的这首《绿岛小夜曲》中所唱的“绿岛”实指台湾岛，但人们还是把这首流行歌曲当成了绿岛的浪漫情话。

　　随着1990年绿岛的开放，观光投资不断增加，以浮潜、海底温泉、野生梅花鹿等为特色，是绿岛旅游产业的精华，成为台湾省颇具特色的观光胜地。

　　从台湾岛上去绿岛除乘飞机外，在台东与绿岛之间的客轮则为主要交通工具，乘天王星、绿岛之星、凯旋等客轮，航程大约30分钟。

　　在绿岛与台湾间有3000米的黑潮洋流海域，旅游部门推出挑战海潮洋流海域的“海上长泳”比赛的创意，吸引了众多游泳爱好者。

　　独特、丰富的旅游资源，在给绿岛带来商机的同时也随之带来了对大自然的伤害，令台湾的环保界扼腕，医疗与交通的负荷过重也令人担心。绿岛工作站的人告诉我们，目前绿岛旅游对生态破坏情况较严重，有人盗采珊瑚、鱼类、有的人不懂得爱惜环境，给绿岛这颗海上明珠蒙上一层阴影；有人提议从总量上控制来绿岛的人数，但绿岛的从业者却提出反对意见。因此，如何具体保护绿岛，已引起环保者的极大关注。

　　27岁的陈先生是绿岛土生土长的居民，他说：“现在岛上越来越多商业化了。”摩托车、卡拉OK厅一家接一家地出现，这样一个蕞尔小岛不知道还能被消费多久。

　　椰子蟹是台湾惟一列入保护地甲壳类动物，也是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早在1983年就列为受威胁的保护类动物，台湾在1995年将其列入珍贵稀有的保护类动物。每年端午节刚过，一群群特产的母椰子蟹抱着大肚，从山林缓步爬行往海边，要让海水带走腹部的受精卵（称“洗卵”），准备繁衍下一代。但每年的这段时间，都有不少岛民彻夜巡守，将一只只母椰子蟹手到擒来，再以高价出售化成盘中美食。

　　绿岛当地有十几名以抓椰子蟹为副业的“高手”，在端午至中秋的这段繁殖期，每天从晚上7时至次日清晨四五时，以每两三小时间隔搜寻一次从山区下海的椰子蟹。而且，这种抓椰子蟹的传统还在延续着，不同的是，当年是为自家人加菜，现在则是为了卖钱。主要供货台东的餐厅，少量运往日本。在绿岛调查寄居蟹生态的研究人员郑明修指出，绿岛近年来因观光发展涌入大量游客，乘机车穿梭环岛公路，每天不知有多少寄居蟹命丧轮下，早年寄居蟹繁盛的景象已不复见了，寄居蟹的生存正面临严重危机。

　　在检讨发展旅游业对绿岛生态产生影响的同时，更多的人把眼光放在加强提高绿岛居民的环保意识上。有识之士指出，绿岛旅游旺季一年最多3个月，旅客对海洋生物伤害有限，反而是当地民众的滥捕，造成椰子蟹的大量减少使原本亲近人类的海洋生物开始害怕人类。

　　1990年2月被纳入台湾东部海岸风景区管理处经营范围的绿岛，用生态度假的理念来规划发展。绿岛已建立了一个垃圾填埋场，专门用于处理岛上的生活垃圾和旅游垃圾。由于绿岛日常生活所需物资几乎全部依赖进口，所以有关部门提出了善意的忠告： “到此旅游宜持返璞归真之心情，吃喝应力求俭约。岛上各类贝壳、珊瑚、石头、植物及野生动植物未经许可均不得携带出境……”

　　网络出现后，有关“绿岛”的网站越来越多，而绿岛何去何从也成为网民们关注的焦点。一位网民这样写道：绿岛神秘又带有那么一点儿不光彩，一听到绿岛，人们的心情是复杂的、兴奋的、不安的、快乐的……祈愿台湾这最后一片净土平安、快乐。

　　（中国国家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