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维权方式升级
新京报:你们的研究方式是通过与农税时期的比较得出的,现在的冲突激烈程度与以前比如何?
于建嵘:激烈多了。在税费争议时代,最主要的抗争方式也就是上访、相互宣传等,但在土地纠纷中,农民动辄就到县、市政府部门门口或被征土地上静坐、游行示威甚至到高速公路、铁路上静坐。
冲突变得激烈,与警察的冲突也时有发生。农民抗税时,中央是明文规定禁止使用警力的。但在土地纠纷中,我们看到经常有地方政府动用警力对付抗争的农民。
新京报:看到过你提的一个说法,说现在农民维权是“以法抗争”,为什么提的是“以法”而不是“依法”?
于建嵘:这个我专门写过文章,“以法抗争”是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欧博文教授提出的,“依法抗争”是香港中文大学李连江教授提出的。
“以法”是直接意义上的以法律为抗争武器,“依法”是间接意义上的以法律为抗争依据。“以法抗争”是抗争者以直接挑战抗争对象为主,诉诸“立法者”为辅;“依法抗争”则是抗争者诉诸“立法者”为主,直接挑战抗争对象为辅,甚至避免直接挑战抗争对象。
在“以法抗争”中,抗争者更多地以自身为实现抗争目标的主体;而在“依法抗争”中,更多地以立法者为实现抗争目标的主体。
新京报:在土地维权中,农民的主要诉求是什么?
于建嵘:还是利益,只是要钱,不是要权。
土地制度侵蚀民权
新京报:但城镇化是必然趋势,如何在城镇化与农民利益之间,达到一个平衡呢?
于建嵘:执政者和专家学者,都在寻找农民失地、失业问题的解决方案。
主要措施有两个方面,第一就是要求国家权力机关加强征地管理,严格控制征地规模,禁止随意修改规划。第二是改进补偿方式,增加补偿,妥善安排好农民生计等。
这两个方案也存在问题。
新京报:什么问题?
于建嵘:这些措施,没有认识清农村土地制度中存在着政府的行政权力强制侵蚀民权,这一本质性问题。如果不限制某些官员在征地时拥有的无限权力,很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李昌平表示,政府不应在农村拆建中作为经纪人,而地方财政喂不饱诱发牟利冲动,应从财政体制入手让政府为民服务
现在整个财政体制把乡镇搞得没钱花,而土地收益成为基层政府主要财政来源,所以就要以地生财。
拆与建,必经之路
新京报:你在前几年就提出新农村建设应该大拆大建,你为什么那么说?
李昌平:我们要发展城市化,要搞新农村建设,当然要盘土地。土地整合后,城镇发展得快,农村也发展得快,这个是必经之路。
新京报: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李昌平:上世纪80年代,我还是乡镇党委书记,开始从事村与村换地,中心村和边远村之间换地,节约出来土地办厂,这样乡镇企业才发展起来,并逐步形成小城镇格局。随后我也形成了这个概念。
新京报:但很多专家认为不该大拆大建。
李昌平:我认为,该拆的拆,该建的建。中国要把9亿农民变成只有两三亿农民,要把几百万个自然村变成八九万个中心村,不拆不建怎么可能。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搞公共服务,怎么搞城乡一体化。
政府不该借拆挣钱
新京报:但一些地方政府为推动城市化进行强拆。那是否说明你的想法有问题?
李昌平:我认为拆建的总体思路、方向是对的,但一些做法错了。
新京报:哪儿错了?
李昌平:在城市发展、农村发展中,政府不应该成为经纪人。政府要在这里挣钱,肯定就会产生很多矛盾。
新京报:什么样的矛盾?
李昌平:比如诸城,政府为挣钱,搞房地产开发,开发商为了挣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所以只要政府想在这里面挣钱,肯定会出现利益分配问题,就会跟农民产生矛盾。
新京报:政府应该扮演什么角色?
李昌平:政府只是服务者角色,不能去挣钱,在农村土地整理过程中,关键是政府角色的定位。我曾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叫“政府下海,农民上楼”,就是批评政府当经纪人,不就跟官员下海一样了。
财政体制缺陷成症结
新京报:你在农村调研中,有政府甘心扮演服务者角色吗?
李昌平:我曾去吉林德惠市调研,当地政府只为农民服务,没有挣钱,还贴钱,农民集中居住后节约出很多土地,建了养殖小区,并实现农业机械化耕作,农民非常满意。
新京报:政府老贴钱,发展能长久维持吗?
李昌平:肯定不能,老贴钱,谁还去做呢?这就是中国现在的矛盾,如果基层政府成了经纪人,可能啥事都能做,但也可能啥事都做成坏事;而不挣钱,基层政府又没积极性,啥事都不做。
新京报:症结在哪儿?
李昌平:财政体制的问题。如果乡镇都有钱花,那可能就不做经纪人,就去做服务了。现在整个财政体制把乡镇搞得没钱花,而土地收益成为基层政府主要财政来源,所以就要以地生财。
新京报:那么国土部的“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政策本身也没有问题?
李昌平:不是占地或者增减挂钩有什么错误。增减挂钩没错误,应该说增减挂钩出台后,我们更应该把这个事做好。现在相反的做不好,就是因为政府的行为变了,变成了经纪人。
新京报:应该怎么解决?
李昌平:现在中央要研究的就是这个问题,要把政府的定位定准。中央财政要给地方财政一定的保证,那才能让基层政府定位在服务者角色,土地整理才能做好。
庭院经济非改不可
新京报:有专家认为,让农民“上楼”会对庭院经济、家庭养殖等带来不便,你认为呢?
李昌平:集约土地,这是趋势。以后农民家家户户种地将会改变,吉林德惠现在只有5%-10%的人在种地。他们建了现代养殖园,家庭养殖也根本不存在。
新京报:是因为庭院经济将不被社会所需要?
李昌平:农民也是人,也需要有个人畜分家的居住环境。10年前60%的农户还养猪,现在是只有20%的人在养猪。这就是变化,我估计再过10年,80%的人都不种地了。便于机械化耕种的平原地区,就不会家家户户去种了。
新京报:你认为现有的农村体制将要改变?
李昌平:可以这么理解。1985年开始,农民进城打工越来越多。所以说小岗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的作用到1985年就已经没作用了。
新京报:你认为农村奔小康应该怎么做?
李昌平:应该增强集体功能,加强农民共同体的建设,可以搞社区建设和治理。